李开复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出的第一本书名字就叫《做最好的自己》。但他在谷歌中国公司的谢幕看来不可能完美了。
这位谷歌大中华区总裁本计划在9月8日发布自谷歌离职消息,并从容宣布自己的新去向。但这一计划提前5天被打破。9月3日(周四),开始有媒体打电话求证其离职真伪。
已习惯了采访和聚光灯的李开复知道,一旦在公司宣布正式消息之前就出现媒体报道,这又会是一次危机—媒体会各自揣度他的离职原因和他的接班人,甚至更多。
“请你们先不要报道好不好?我和谷歌都还没有准备好。”李开复对电话那头的记者说,他凭借向来和媒体熟稔的关系赢得了一些时间,但他知道,时间已不多。
9月3日下午1点,李开复和几个高层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商量离职发布事宜。最后决定是,谷歌9月4日(周五)上午正式发布消息。
接下来日程变得异常忙碌和紧张:李开复和他的同事们需要计划周五谷歌消息发布的正式时间表;李开复还需要紧急调整自己9月8日的发布会—为了让离职后创办的“创新工场”在创意和商业模式上显得更为卓尔不群,李开复邀请了政府官员和一些声名显赫的合作者,比如富士康董事长郭台铭。现在,他不得不把日期重新调整到9月7日,并挨个打电话请这些出席者也随之调整时间。
直到4日凌晨两点,李开复才忙完所有该做的事情,这甚至包括写给全体员工的信,以及之后需要发布在个人博客上的《再见,谷歌》。现在,他得休息一下了。
他睡得很不踏实,焦虑扰动他的睡梦。几天后回忆起那天的睡眠时,他说他不是担忧新的创业,也不是放心不下谷歌,而是在担心醒来之后所要面对的媒体,以及所要面对的各种声音。
这像是他这4年在谷歌的缩影,他乐于和媒体接触,但也必须忍受是非被人言说的痛苦。他和谷歌公司的一举一动,常常被放置到聚光灯下。
李开复本身就是吸引聚光灯的人。自从李开复离开微软投奔谷歌,而引发这两家IT巨头为他诉诸公堂之后,他就吸引了大量目光。此后,他还经常以年轻人导师自居,开设“开复学生网”为学生解惑,或去各个学校做演讲。他善于面对公众,并努力把自己树立为一个品牌。
另一方面,谷歌是这十年来全球公司中最耀眼的明星—它甚至让微软不安。人们都期待着看它在中国究竟如何与百度对阵。后者是中国搜索引擎市场上的巨人,并以“最懂中文”自居。在2006年谷歌进入中国时,百度的市场份额已超过60%。
与百度的对阵让谷歌的劣势看起来显而易见。
在谷歌之前,由于水土不服,跨国互联网企业能够 在中国成功的寥寥无几,例如AOL、雅虎和eBay。百度甚至还做过一个“百度更懂中文”的视频来羞辱谷歌中国。
当时谷歌的中文搜索技术也的确落后于百度,由于中文词语结构和英文的差距,谷歌搜索的准确度远不及百度;除此之外,Google的品牌在中国也并不为人所识,李开复曾说过一个笑话:一次他和同事出去吃饭,开发票时,服务员把“Google”误听成了“猪狗”。
但更严重的本地化问题在于谷歌总部和中国行业管理政策之间的冲突。谷歌一直有着强硬的原则— 不人为调整和改动搜索结果,但谷歌中国必须遵守相关部门的政策规则。例如,在2005年下半年,谷歌发现如果遵照谷歌美国的原则,在中国的搜索量会不断下 降,有时甚至用户的IP地址会在几分钟内无法使用谷歌—谷歌搜索业务因之陷入到最低谷。
李开复像是在面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也让每次类似挫折出现时,总有李开复离职的传言浮现。
现在他果真要离职,外界反应会有多强烈?
李开复很快就感受到了这种反应强度。凌晨5点,他醒来,立刻上网看新闻,发现自己离职的消息已赫然在很多网站出现,而且还“传递了一些错误的信息”。他迅速告诉自己的同事消息已泄露,并且开始联系这些媒体,希望他们能够“更正错误”。
这让李开复担心并且有些沮丧,他不希望谷歌员工是从媒体的渠道而非公司内部得知自己离职,他 知道这会对员工士气有多大打击。他赶紧联系他在美国的老板、谷歌工程高级副总裁艾伦?尤斯塔斯,好让他发邮件给全体员工做出宣布,但不巧艾伦还在夏威夷度 假,李开复不得不让艾伦的代理者完成这一工作。“我们的工程师都比较晚上班,他们大多数都是从公司邮件得知的,而不是媒体。”李开复说。
但依然有很多员工从网络上得知了这一消息。“我开始不相信,因为传言太多了。但很快,同事之间也开始彼此询问。”谷歌内部一名员工说。在这个上午,他和他的同事不知道李开复和新继任者会在何时正式面对他们。他觉得李开复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谷歌。 (本文来源:
第一财经周刊 )
李开复在苹果工作了6年,在微软工作了7年,在谷歌的时间却只有4年。不过这4年中,正是李开复让谷歌中国没有重蹈其他跨国互联网公司的覆辙。
2005年,和李开复一起平行管理谷歌的王怀南和周韶宁建议谷歌在中国的首要之事是增加流量,但李开复却坚持改善搜索质量。但也正是这个坚持,让谷歌在2007年的时候不再“不懂中文”—起码在搜索结果质量上,谷歌和百度已经相差无几。
李开复还说服谷歌总部让google.cn在搜索结果上尊重中国本地法律,这使得在某些结果 之下,会标注上“据当地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的文字,这也让谷歌终于在2007年夏天得到了ICP牌照—只有得到这一牌照,一家互联网 公司才能在中国正式运营。三个月后,谷歌以2000万美元的价格购买了g.cn这一域名,好让中国人记忆谷歌的域名不那么费劲儿。
更重要的是,谷歌的工程师团队在他的带领下开始有了“谷歌范儿”。他们开始活跃,学会如何用自己的20%的时间来做感兴趣的事儿,也学会使用谷歌全球的资源。这也让谷歌的产品看起来愈发本地化,这种本地化自然而然为谷歌中国带来了更多流量。
这些都让李开复看起来像是中国市场上最能驾驭跨国互联网企业的一位总裁。他的这些耀眼业绩甚至让Facebook的一位董事前来询问该如何进入中国市场或开展并购。当李开复碍于自己任职谷歌的身份而婉言拒绝时,这位董事说:如果你要离开谷歌,请告诉我,我好前来请教。
但对于谷歌总部而言,尽管他们对中国市场抱有耐心,他们还是需要看到数据上的表现。而谷歌中国的数据变化却并不明显。2005年,谷歌初入中国时有22%的市场份额,百度超过60%;到2009年,谷歌的市场份额只刚刚到达30%,而百度却又有小幅度上升。
而按照花旗集团分析师Mark Mahaney的统计,在谷歌全球的收入中,谷歌中国的收入只占2%—对于谷歌而言,之前原则性问题的让步,只换来如此少的收益,显然不符合原有的期望。
这就像罩在李开复和谷歌中国上面的一道无形的天花板:做了很多该做的事情,可上升空间有限。
这也应该是李开复萌生去意的一个原因。“我喜欢做从无到有的工作,而不是守着一个很大的公 司。”李开复说。2008年8月,一个朋友向他介绍了一家美国风险投资公司,希望他能成为这家风投在中国的代理。要不是金融危机使整个风投行业都衰败下 来,李开复的辞职日期或许是在2008年。
2009年6月,李开复重新考虑离职事宜。当时他在病床上,觉得应该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他刚刚渡过一个危机—6月18日中央电视台曝光谷歌“涉黄”,相关部门责令谷歌整改。这使得李开复在手术前后仍要接收邮件进行工作—只要他在谷歌工作一 天,他就不得不成为为谷歌中国困境求解的那个人。
8月5日,李开复提出离职,这些困扰似乎也可以随之而去。
现在李开复必须要面对自己的员工了,他将员工大会定在了9月4日下午1点。这会是他感情上最难面对的时刻,但不能再拖。
继任者刘允和杨文洛与李开复一同出席。他们依次解释了离职原因,并叙述了一下交接工作和未来 工作的展望。之后,员工提问将员工大会推到了一种离别的哀伤之中—十几个问题都是询问李开复的,有的问具体某个部门究竟以后该如何发展,有的问可否做个送 别会,有的则倾诉自己是因为李开复才来到谷歌。
在这种离别伤感的另一边,刘允和杨文洛多少有些尴尬。他们是继任者,但他们尚未赢得谷歌内部员工和外界的信任与了解。
事实上,人们担心,连李开复都不能让谷歌中国持续上升,这两个继任者是否会让这家公司顺利前进。
谷歌总部或许也抱有怀疑态度。李开复的头衔是大中华区总裁,在其离开之后,这一职位没有被授予刘允或是杨文洛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被撤销。
继任者过去的任职经历也都没有像李开复那样闪耀。
杨文洛,接替李开复的研发职责,任大中华区产品总监。谷歌中国之前在相关技术研发活动中,频繁露面的不是他,而通常是谷歌工程研究院副院长刘骏、林斌和王劲。他的任职多少让人讶异,而且接任之后他仍然会常驻上海,远离谷歌中国的大本营。
刘允,之前负责销售和渠道业务,李开复离开之后他同时还接下公共关系事务。这位谷歌全球副总裁、大中华区业务总经理2008年加入谷歌中国,被认为长于市场销售和政府关系。
李开复没有为继任者的名单定夺做最终决定。“我提名了一些人,但是后续我就不管了。”李开复说。
李开复最终也未能让这次交接变得顺利完美,刘允和杨文洛这个谷歌新领导团队不得不以一种尴尬而匆忙的方式来进行他们在公众面前的首次亮相。
9月7日(周一,李开复原计划公布辞职前一天)下午2时,刘允原定举行一个关于5000万元 人民币中小企业激励计划的媒体发布会,宣传谷歌中国新一轮的市场营销策略。但现在,这一计划在李开复离职的光晕下不再会被人们关注,他和杨文洛不得不在这 次会议中增加环节,接受媒体关于李开复辞职的诸多追问。
而在几个小时之前,李开复也开了一个媒体发布会,是关于他的新事业。这个事业看起来有一个风光无限的开始—到场的除了鸿海精密集团董事长郭台铭之外,还有北京市政府官员。
直到现在,他似乎才抛去了过去四年的负累,而这些负累在谷歌中国依旧在继续。(文|CBN记者 徐涛)